温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教室,落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。那里坐着晓妍,衣服袖口总被她悄悄卷到小臂,露出细瘦的手腕。她的辫子扎得不算太整齐,发尾偶尔会随着低头的动作扫过数学课本上那些歪歪扭扭的批注——那是她自己偷偷画的小问号,像一群怯生生的小鱼,藏在公式与数字的缝隙里。
我第一次叫她回答问题时,她站起来的瞬间,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一道细弱的声响,像怕惊扰了谁。“长方形的周长公式是?”我的话音还没落地,就见她的手指开始绞着衣角,指节泛白。回答的声音碎在喉咙里,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,我侧耳听了三次,才勉强拼凑出几个含混的词语。坐下时,她的肩膀微微垮着,额前的碎发垂下来,遮住了半张脸。
那天,第一次练习题发下去,我特意留意了她的动作。她捏着作业边角的手指用力到发白,鲜红的叉叉像一块小石子,在她眼里砸出了细碎的涟漪。下课后,我看见她把练习纸折成小小的方块,塞进书包最里层,动作轻得像在藏一件秘密。
“晓妍,你看这道题。”我翻开她的错题本,指着那一道关于路程的应用题,“我们把学校到你家的路当成这段距离,你每天走路的速度是?”“每分钟65米!”她突然抬头,眼里闪过一丝光亮,又很快暗下去。
那天的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我发现她不是不会,只是太怕出错。比如计算时总是反复擦掉重写,明明第一步是对的,却要在草稿纸上画满圈;比如应用题里的“多”与“少”,她总要在字下面画三道横线,像在给自己设一道防线。我忽然想起她课本上的小问号,原来那些不是不懂,是不敢问。
从那天起,我在课堂上设计了“台阶式提问”。讲分数时,先问“把一块蛋糕分给3个小朋友,每人能拿到几块”,再慢慢递进。当我第三次抛出问题时,眼角的余光瞥见她的手指动了动,那只总藏在桌下的手,正悄悄抬起,指尖在空气中悬了悬,又缩了回去。“晓妍,你来说说?”我故意放慢语速,目光落在她那只欲举又止的手上。
这次她没有绞衣角,而是攥着课本边缘,声音虽轻,却一句一句很清楚:“每人拿到三分之一块,因为......”话音未落,教室里突然响起零星的掌声,是前排那个总爱抢答的男孩带头鼓掌的。她愣住了,转头看向那些鼓掌的同学,嘴角慢慢洇开一点浅淡的笑意,像初春解冻的小溪。
课后,教室里总会留下我们两个的身影。夕阳穿过窗户,在练习册上投下菱形的光斑,晓妍的铅笔尖在纸上沙沙移动。她算错时会轻轻咬着笔尖,睫毛垂下来,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;算对时,就会把笔放下,双手在桌下悄悄握成拳,像是在给自己鼓掌。有一次讲比例尺,她突然指着窗外:“老师,我们可以量操场的长度吗?”那天我们拿着卷尺在操场上走了两趟,她跑前跑后地记录数据,辫子在空中划出轻快的弧线,背上沁出淡淡的汗渍,笑容像刚剥开的橘子,裹着暖融融的甜。
期末考试成绩出来那天,晓妍是跑着来找我的。“老师!”她站在办公室门口,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,贴在脸上,“您看!”阳光落在她扬起的报告册上,那些曾经让她胆怯的数字与符号,此刻都变成了闪闪发亮的星星。
我接过报告册时,指尖触到她掌心的温度,暖暖的。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,那些藏在课本里的小问号,如今真的变成了感叹号,像她此刻眼里的光,又亮又暖,在数学的世界里,她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方向。
(作者系新晃侗族自治县林冲镇学校教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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