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室后排的门被“哐当”撞开时,模拟法庭正演到控方陈述。小均斜倚在门框上,敞开的衣领口凝着汗渍,死死盯着讲台前穿法袍的同学,嘴角撇出讥诮:“演大戏呢?”
这颗班里的“刺头”总敞着半截拉链,裤脚磨得发毛。父母在外务工的年头,比他上学的日子还长。我收走他藏在课本里的漫画那天,第二天备课本上就多了只吐舌头的涂鸦小狗,墨渍晕染在“教育笔记”四个字上。他的爷爷总是旱烟杆磕着鞋跟跟我说:“老师,他爹妈半年没打电话了,我这把老骨头拽不住他啊。”
角色分配时,我拿着剧本走到他课桌旁。他正用铅笔头在桌角画小人,“缺个辩护律师,你来当被告张伟的辩护人。”他猛地抬头,额前碎发颤了颤,眼里的桀骜像踩碎的冰面,裂开了一道缝,露出底下的惊惶,像只被突然照到的小兽。沉默几秒,他轻轻地点了点头。
之后几天,小均不再把腿伸到过道绊人,而是常趴在桌上对着案卷皱眉,指腹一遍遍摩挲“故意伤害”四个字。课间,他竟挪到曾被他笑“四眼田鸡”的李明旁边,声音压得很低,耳尖发红地问道:“‘初犯情节’咋写才像回事?”李明的手瞬间顿在半空,惊讶过后随即翻开笔记本讲解。小均则在纸上划下歪歪扭扭的线,认真的侧脸让人忘了他上周还把粉笔头扔进女生文具盒。
正式“开庭”那天,气氛庄重如真。“审判长”宣布辩护人发言时,小均深吸一口气站起,捏着写满歪扭字迹的辩护词,手微微发抖。起初声音干涩:“审判长……我为张伟辩护,他偷东西,确实错了……”他顿了顿,喉结滚了滚,像在攒力气。
“但是!”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豁出去的急切,“他才十三岁!妈妈病着,家里没钱,他就想给妈妈买点有营养的!这是第一次!《未成年人保护法》说要教育为主……不能叫他‘小偷’!这标签太重,会压垮他的!”话语急切且乱,却透着为“被告”争取理解的灼热。
说到“会压垮他的”,他声音猛地哽住,泪水冲破镇定,顺着倔强的脸颊滚下来。他慌忙去擦,可越擦越多。索性不躲了,微微仰头,肩膀抑制不住地轻抽,无声地哭。泪水滴在皱巴巴的辩护词上,洇开深色的痕。法庭静得能听见他压抑的啜泣。“被告席”上曾被他欺负的男孩怔怔看着,眼圈泛红。这是坚硬外壳下的脆弱与共情,是冰融的轰鸣。
模拟法庭落幕时,教室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,他脸上的阴鸷似被泪水冲垮,透出前所未有的清朗。后来他在周记里写:“为‘张伟’说话时,像在替总用拳头证明自己的‘我’说话。替人辩护不是狡辩,是懂对方心里的痛,拳头砸不出尊重,但理解可以。”
那记法槌,敲开了坚硬心灵的第一道缝。当习惯用拳头“辩护”的孩子,在泪水中为他人争理解时,他终于懂了:真正的力量从不是征服与伤害,而是体察与共担。法治精神的光,在这一念之仁里生了根,撑起人内心不可撼动的尊严与脊梁。
(作者系新晃侗族自治县扶罗镇中学教师 吴小琴)
编辑:余杏 实习 杨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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