妈妈说,小时候我曾在外婆家住过很久,我却不太记得,只有那门前老石阶上纵横的沟壑让我印象深刻。
黄昏如晚汐一样淹没了草虫的鸣声,野蜂的翅。一个渐暗的小影子在石板上欢脱地跳着,伴着小喘,时而停歇。
“囡囡,家不家去?”外婆挑着担子,站在田里向我喊道。我看到远处青山衔着的夕阳,想从石阶上跳下来,却不曾想石板太糙了,直接给我绊了个狗啃泥,膝盖磨伤了,还好不是很痛。
我就这样呆呆地扑在地上,一滴泪也没流,外婆却看着比我还着急,撂下担子就大步流星地向我跑过来。“囡囡伤到哪了?疼不疼?”我艰难地翻了个身,张开双手,外婆把我抱坐在石阶上,仔细地瞅着我的膝盖,不过天快黑了,看不清什么,我晃了几下小腿,有些害怕地叫道:“回家回家!有怪兽!”外婆只好回去挑起了扁担,我跳下石阶,跟在外婆后面,伸长手扯着她衣角。
“外婆,你可不可以走慢一点?”外婆闻言放慢了脚步,九月的桂花香铺满了路面,在泥土里酝酿,又到外婆做桂花糕的时候了。我看着外婆“高大”的背影,不禁问道:“外婆,为什么你这么高啊?” 外婆垂首思索了片刻,才说:“囡囡也会长高的,会比我高的。”我那时只当外婆在哄我,我怎么会比外婆高呢?回家后,外公看我满脸泥巴,身上脏兮兮的,果不其然把我数落了一顿,还说以后不许我出去玩了。我只记得自己当场就哇哇哭了出来,边哭还边说不要,最后躲到杂物间不愿吃饭,那里又空又大,只有几箩筐桂花,散发着葳蕤的香。我够不到灯的开关,虽然害怕,但为了面子还是没出去。依稀听得到外公说我调皮之类,最后是外婆把我哄了出去,给我上药。
没过多久,我就要走了,外婆说是很远的地方,有多远呢?在当时的我看来,最远的距离就是潭口到外婆村口的菜地,我以为自己很快就回来,临走前,我摸了一下门口的石阶板,我摔跤的时候,外婆还打了它一下说它好坏呢。万万没想到,这一走,就是十载千秋……
今年春节,我又回到了外婆家,好多都不一样了,门前那粗糙、沟壑纵横的石阶板,被抹了水泥,很光滑,这对我来说,应该是好事,跳石板就不会摔跤了啊,可我为何高兴不起来呢,对呀,我都十几岁了,怎么可能还有两三岁小孩的闲心来跳石板呢?
我叹了口气,想去杂物间找点好吃的,推开门,两座巨人矗立在我面前,旁边堆着几个空箩筐,杂物间看起来也没有以前大了,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,外婆佝偻着身子端着食盘向我走来。“囡囡,你最爱吃的桂花糕...”“外婆你为什么要买棺材啊?”我打断了外婆的话,急切地问。外婆生病了吗?还是外公生病了?还是他们都生病了?想到这,我的心慌了起来。外婆却一脸淡然地说:“以后用嘛,你别管了过来吃东西……”她把食盘放在桌子上,过来关上了门。
距离晚饭还有一个时辰,外婆说带我去店里买鞭炮玩,我像以前一样屁颠屁颠地跑向了外婆。我们并肩走着,外婆在我身旁絮絮叨叨:“今年桂花糕没做好,你妈妈他们都说干了没发好,唉,我老了啊记性也不好了活也做不好了...”不知不觉,我和外婆已经隔了两三米,只不过这一次,是在我前面。我放慢脚步回过头,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比外婆高一个多头,外婆曾经笔挺的身板也被岁月压得有些弯,她渐渐走近,脸上的沟壑越发清晰,石板上的沟壑,搬到外婆脸上了吗?
她仍在喃喃自语,岁履有些蹒跚,我的鼻子有些酸,揽过外婆的肩回答她:“哪里!和以前一样好吃!”说着说着眼前就结起了一层翳,我吸了一把鼻子,外婆注意到了我,问道:“囡囡怎么了?是……” “眼睛进沙子了!”我一把抢过回答,“不要紧!”顺手抹了一把眼泪。外婆笑了:“囡囡长大了,好,好……”
我们并肩无言地走着,冬日的夕阳格外温暖,把我和外婆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,我多希望,它也能把外婆的日子拉得长些……
(作者 衡阳县实验学校小记者 廖鸣孜 指导老师 冯梅)